我的許願聖誕樹
作者／安妮
那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見她，也是最後一次。
在我還是嬰孩的時候，我的父母就已經離異，而因為我本來就是在意料之外被懷下的，加上母親生下我沒有多久就跟別的男人私奔了，於是我的父親為了不讓他自己的事業被個孩子給綁住，更不想看到我那跟母親幾乎是一個模子打出來的臉，於是就將我丟給了祖母，至多是每年我過生日跟過年才見得到爸爸。
從開始會說話、認人，一直到小學一年級前，家裡人，包括祖父母、爸爸及叔伯都禁止我問起母親的事，而我只是個孩子，難免對於別人都有媽媽，自己卻沒有的事很介意，也常常偷偷哭泣，唯一一次我大膽的問爸爸：「我的媽媽呢？為什麼別人都有媽媽我沒有？」話才說完，爸爸就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：「妳媽是個賤女人！告訴妳，妳沒有媽媽！從今以後不准再問！」自那天起，我再也不敢跟任何家人討論這個問題，連母親的照片都被他們藏了起來，於是我連母親的長相都不知道，只能經常看著鏡子裡的自己，想像著據說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母親。
小學一年級的某個下午，我跟同學們在學校的遊樂區遊玩著，從學校的矮牆看出去，有一個女人穿著紅色大衣走過，不知為什麼我的目光一直離不開她，眼看著她走進校門，我不自覺地走近她，當時操場上很多同學，她問了其中一個小朋友：「小妹妹，一年二班在哪裡？」我心中暗忖，不就是我的班級嗎？於是我一直尾隨著她到我們的教室，她走進教室後就問我的同學：「請問xxx是在這個班級嗎？」同學們馬上手指著我說：她就是啊！
人說親人間是有心電感應的，因為當她轉身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的第六感沒有錯：她就是我那未曾謀面的母親。
那一天，媽媽跟老師說想陪我一起上課直到放學，於是老師便安排了一個位置在教室的最後方。我不知道自己後來的一堂課是怎麼上完的，只知道自己不斷地回頭偷看媽媽，然後她總會甜甜地給我一個笑容。
平時放學祖父總是會開著黑色的福特大轎車來接我，但這一天放學後卻不見祖父的車。媽媽牽著我的手陪著我往回家的方向走，但是一直走到了要往奶奶家方向的巷子口，媽媽便停下來，正好停在我一個非常要好的同學家門口，而那同學的家長跟我們家其實是世交。媽媽要我站在門口等，她則走進了我同學家，拿出了一個幾乎有我身高一半高的盒子遞給我，我不知道裡面是什麼，只覺得盒子看起來大但其實很輕。接著媽媽將她身上的紅色大衣脫了下來，告訴我這件衣服要好好保存著，等我長得跟媽媽一樣高的時候就可以穿了，然後這時我卻發現祖父的車在巷口出現了，媽媽緊緊抱了我大約一分鐘，然後跟我說：「妳要乖乖聽奶奶跟爺爺的話，好好唸書，媽媽以後可能不能再來看妳了…」語音還未歇，爺爺走下車把我一把抱起關進車裡，接著馬上就開車往回家的路去。
我一直趴在後座椅上看著車窗，媽媽揮著手的身影越來越小，我不禁放聲大哭。回到家後，我抱著媽媽留給我的東西一直哭個不停，一直哭到奶奶終於耐不住性子拿出了掃把，狠狠朝我身上打，吼著叫我不許再哭。
也許是因為怕再挨打，也或許是知道哭了也沒有用，於是不敢再出聲但不斷流著眼淚打開了媽媽給我的盒子，裡面原來是一棵還沒有組裝的聖誕樹以及像小星星一樣的燈泡串，還有一張卡片，上面寫著「每一個燈泡都是一顆小星星，每一顆星星都可以許一個願望，媽媽希望妳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小孩。」
我好想好想放聲大哭，好後悔為什麼沒有掙脫祖父的手跟著媽媽走，或者再抱她更久一些也好，但是我只能靜靜地流淚，自己慢慢地把聖誕樹組裝起來，然後掛上燈泡插上電，那些星星便一閃一閃輪流閃爍著。我想著媽媽卡片上的話，數著每一個燈炮，許下同一個願望，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許了幾十個願，只知道我的願望一直一直都沒有實現──我想再見媽媽一眼。
那棵聖誕樹就這樣一直陪著我到國中畢業，因為燈泡已經壞光，塑膠葉也變成灰色，於是我用自己的零用錢再買了一組。後來的每一年的耶誕節，我堅持哪裡都不去，即使到了現在我已經三十五歲，到了耶誕節我還是會拒絕任何朋友的邀約，只肯自己待在家靜靜數著那些小星星，繼續許著那個永遠不會實現的願望。
我想再見妳一面，媽媽。
|
留言列表
留言列表
2013 韓國遊記 (5)
